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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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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

若是旁人來看, 無論如何也猜不透紀修予心中所想,可林鹿卻無比清楚,這位鼎鼎大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是一只披著人皮外表的妖魔, 隨心所欲地做出什麽事來都不奇怪。

好了傷疤難忘疼,更何況紀修予給林鹿造成的創傷至今遠沒有愈合。

他放權給林鹿, 任由林鹿把朝堂的水攪渾, 不是紀修予有多寵愛林鹿, 只因當林鹿是他完美的傑作、馴良的獵犬, 亦或是趁手的尖刀——可無論哪種, 都沒有把林鹿真正當成一個獨立的人格來看待。

沈煜杭動作太大,阻礙太子的同時也擋了紀修予的路,因此紀修予想殺他, 又不願弄臟自己的手, 這才逼迫林鹿去做。

不過,正因此舉基本可以確定,紀修予與太子之間絕對關系匪淺,否則以他一心忠君的態度來看,是萬萬不會反常到迫害皇子性命的。

被紀修予餵下毒藥之後, 林鹿沒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連服下毒藥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去查, 權當什麽都沒發生。

但確如紀修予所言, 三月時限未到,林鹿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中毒跡象,是以林鹿不說, 便無人察覺。

自解除禁足以來,先前踩過一腳的官員均的在明裏暗裏向林鹿示好, 生怕這位算不上是好脾氣的司禮監秉筆追究起來,人人得不了好果子吃。

若是才剛上位的林鹿遭逢此事,定是要挨個清算,不割下肉來不算完,可如今既與二皇子沈清岸聯手共謀,就不得不萬事以大業為先。

林鹿知道,他們中大多與他無仇,只是或多或少要看紀修予臉色、給沈煜杭面子,在前者無阻、後者促成的情況下,無人願意貿然冒險幫林鹿說話。

只有靈嬪倉幼羚是那個異類。

她甚至都不是大周的子民,孤身一人遠嫁他鄉,終年囚困在深宮皇城之中,背後是整個蒼族的興衰存亡,卻敢賭上己身性命與蒼族全族,只為助林鹿脫離困境。

哪怕林鹿曾幫她覆寵,那也是兩人各取所需,根本不需要她冒如此大的風險替林鹿“頂罪”。

好在宣樂帝足夠離經叛道,也足夠偏愛靈嬪,硬是力壓一眾朝臣反對的聲音保全了靈嬪性命,甚至還故意給她晉了位份,似在得意地彰顯龍恩浩蕩。

朝中不滿者多如牛毛,卻也在紀修予鐵腕之下偃旗息鼓,不再提起此事,以免觸了皇帝的黴頭。

就是不知,這種浮於表面的平靜,還能維持多久。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林鹿重新收束分散在各部的人脈,然後在宣樂帝心血來潮驗收皇子學業的這天,登門拜訪已經封妃的倉幼羚。

倉幼羚好像知道他會來一樣,早早端坐在廳中主位裏。

“娘娘,林公公來了。”一名小宮女低著頭匆匆進門。

“請他進來,”倉幼羚一手慵懶支著下巴,另一手隨意地揮了揮,“挑幾個信得過的守好門。”先前報信的宮女應“是”出了門,後一句是對著貼身大宮女晴翠說的。

不一會兒,院裏安靜下來,一道很輕的步聲逐漸踏進屋內。

林鹿同樣屏退隨侍,獨自一人邁過門檻站在堂下。

“好久不見呀。”倉幼羚一見他眼神一亮,翻著眼睛頗有些嗔怪地道:“林公公好大的架子,見了救命恩人,感謝的話都不說一句的。”

林鹿神色淡淡,站著沒動,晴翠安排好後重新走進屋來,不用倉幼羚發話,主動搬了軟凳過來放在林鹿旁邊:“公公請坐。”

“坐什麽坐,我拼了命撈他,他一點都不謝謝我。”倉幼羚沒好氣地白了林鹿一眼。

“為什麽救我?”林鹿坐下來,直截了當地問道,他雙目死死盯著倉幼羚的眼睛,試圖從中尋出什麽破綻。

“喜歡你啰。”盡管已至妃位,倉幼羚依舊沒甚麽所謂一宮主位的自覺,面對林鹿說話時搖頭晃腦,露出些許屬於少女的嬌憨,端莊盤發上插的步搖隨之跳動,發出叮當清響,“每天對著那張老臉我都快煩死了,好不容易你來,晴翠,去把小廚房常備的糕點拿幾樣過來,還有賞賜下來的稀罕玩意也挑來幾件……”

林鹿蹙了蹙眉,“就算我是內臣,到後宮一趟也絕非易事,你以為我是來找你閑談敘舊的?”

倉幼羚漸漸收了臉上笑容,一點點坐正身子。

“你想聽什麽?”倉幼羚面帶奚落,那雙似乎總是在勾魂攝魄的狐貍眼此時折射著冷厲的光:“想聽我說,救你是有所圖,等你來也是為了謀得三兩好處?少自以為是了,林鹿,你真別以為誰都同你見過的其他人一樣。”

林鹿聽後不但沒有緩和顏色,反而眉心蹙得更緊。

怕就怕這個女人別無所求。

無論是惺惺相惜的同情,還是一見如故的友情,他都還不起。

正當兩人在相互對視中沈默下來,晴翠提著食盒、端著托盤打破了凝滯的氣氛,仿佛看不見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垂著眼眸一樣樣將手中物件在桌上鋪開,口中還不忘介紹:“…這道是羊奶糕,是娘娘親自指導廚娘多日,終於仿制出類似娘娘家鄉的口味……”

林鹿看了看桌上與精致餐盤格格不入的粗糙點心,重新擡眸審視起坐在高位上的女人。

與先前幾面相比,倉幼羚消瘦不少,身上華服卻更繁覆,妝容也濃艷,尤其是那雙眼睛,眼尾飛揚起兩道緋紅,與印象中本應端莊溫婉的妃嬪形象大相徑庭。

美則美矣,多了些禍國傾城的味道。

“看什麽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倉幼羚仍在賭氣,作勢伸手,張牙舞爪地朝林鹿比劃。

林鹿重重嘆了口氣,聲音放得很輕:“多謝。”

“你說什麽?我沒聽到。”倉幼羚故意說道。

“多謝喬喬,”林鹿起身,朝她拱手一拜:“多謝救命之恩。”

倉幼羚笑了,卸下重重面具,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明艷璨璨的笑容來。

一旁的晴翠也跟著抿了抿唇角。

“我就知道你還記得。”倉幼羚看上去很高興,一步三蹦地躥到林鹿對面坐下,撐著臉看他:“哎,聽說你在外面鬥生鬥死,有沒有什麽進展?到底什麽時候能悶死這老頭?”

林鹿眉頭一跳,緩緩看向晴翠,後者面露無奈地點點頭——仿佛於無聲中對話:“你家主子平時都這麽口無遮攔?”“…是的。”

“說話啊?”倉幼羚拈起一塊奶糕填進嘴裏。

林鹿似笑非笑地瞧著對面的美姬,“您貴為娘娘,救下奴才又毫無所求,教奴才怎麽敢?”

意為,你我非親非故,全無信任可言,不敢共圖大事。

“好啊,”林鹿這話說得露骨,為的是打她個措手不及,揭穿她偽善的形容,可誰知倉幼羚竟不生氣,咀嚼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道:“那我也告訴你我的秘密,連晴翠都沒說過,就是,其實我根本就不是蒼族的公主。”

“什麽?”林鹿有些難以置信。

“是真的,”倉幼羚無視兩人驚疑不定的目光,自顧自倒茶潤喉,“我是他們撿來的,因著年齡與公主相仿,留下來給公主當個玩伴。”

“本來嫁去和親這等尊榮事輪不到我,”倉幼羚自嘲地笑了一下,“可公主是絕不可能嫁給大周皇帝的,”倉幼羚也不賣關子,直道:“在和親旨意下達前,她就已經不是處子身了。”

正當林鹿還在忖思這段話的真實性以及倉幼羚吐露秘辛是否還有其他目的,面前衣著華貴的女人卻目光灼灼地望了過來:“這總能當作籌碼了?快說,我到底什麽時候能悶死那老頭?”

林鹿忍住想要扶額的沖動,勉強維持面上表情:“你……”

雖然有些無力招架倉幼羚身上的“瘋勁”,但林鹿從她的神情中看得出來,她說的都是真的。

甚至可以說,聽了她今日所言,倉幼羚的行為舉動竟然就都說得通了。

因為不是公主,所以不用承擔一族命運;因為賤命一條,所以才敢做事不計後果。

死便死了,還有什麽能比現狀更糟?

就看這一點,林鹿居然從倉幼羚那雙閃爍著期待的眼眸中看到了與自己的些許相似點。

莫名感到釋然,也許倉幼羚正是同樣發現這一點,才選擇幫他的罷。

“娘娘您這是怎麽了,瞧您真是說笑了,還望林公公莫怪……”覷著林鹿臉色陰晴不定,晴翠心裏沒底,忙不疊出言打圓場。

“好啊。”

晴翠一楞,不自覺看向陡然出聲的男人。

林鹿噙著絲玩味的笑,“我知道了,你恨沈延,恨整個大周,希望有人能幫你把天地顛倒過來才好,是不是?”

“……”晴翠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多餘擔心,眼前分明也是個同自家娘娘一樣不分輕重的主兒。

倉幼羚眼神更亮,笑著點頭:“你做得到嗎?做得到我就繼續幫你,哪怕賠上性命也可以,只要你能。”

這話說得輕巧,卻更顯說話女子表面平和、內裏狀若瘋魔。

“自然。”

兩人一拍即合,交談許久,林鹿才離開。

可正當林鹿行至院中,忽見秦惇慌慌忙忙跑到跟前,一張口是掩不住的緊張:“不好了,皇上朝這邊來了!”

還不等林鹿回答,就聽院門外遙遙傳來一聲唱報:“皇上駕到——”接著是無數人列隊入院時略顯嘈雜的腳步聲,落在秦惇耳中卻不亞於催命魔音。

“怎麽辦?”秦惇緊皺眉心,“要不,要不屬下背您翻墻出去…”

林鹿頗為嫌棄地覷他一眼:“蠢貨,慌什麽?那樣豈不更加坐實了私會後妃。”

顯然,林鹿很快便反應過來皇帝為何突然到訪。

“而且,他此時分明應在禦書房驗查皇子學業,能恰在這個時辰過來,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區區一去了根兒的太監,哪有心虛避聖的道理?”

經林鹿提醒,秦惇才終於反應過來,有些羞愧地低了頭。

就在主仆二人簡短交談之際,院門大開,皇帝儀仗浩浩蕩蕩地湧進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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